夜幕山谷。山腰上,山村乐师在使劲地吹打,特别是一把把唢呐吹奏着一声声抒情的嘹亮,如猛洞河里的山溪水哗哗地奔泻。走入吊脚楼,宽大的堂屋里,粗壮的梁柱间,牵扯着悠长的棕绳,高挂一盏盏燃烧的煤油灯,山风吹来,明亮里摇晃着朦胧……
忽然,一阵幽幽哭声从内室传来,悠扬而缠绵。有时一人哭,有时一群哭,哭嫁歌曲调淳朴、简洁,旋律优美、动听。正在哭唱的是《哭姊妹》:“同喝一口水井水,同踩岩板一根;同村同寨十八年,同玩同耍长……”哭完姊妹,哭媒人,一会儿又传来声泪俱下的《哭父母》。曲调朴素地运用复调手法中的“卡农式”,格式灵活不一,节奏多变,一起一伏,一泣一诉,哀婉动人,是一部经过一代代妇女口头创造,既有数百年来沿袭不变的固定程式,又有即兴创作不断丰富加工形成长诗结构的抒情悲歌,是一门难度很大的唱哭结合的艺术。
围坐在火塘边,喝茶烤火,饶有兴致地聆听当地人介绍此地的哭嫁习俗。在湘西,凡女子出嫁均要哭上七天或半月。不仅坐在家里悠悠哀哭与父母亲人之间的情谊,还要到外面声声痛哭。边哭边诉,动情处大放悲声,闻听者也泪水涟涟。亲朋们拿出红包塞到新娘衣袋里,以示祝贺。到那些有意见有怨气的人家哭,开始免不得冷面相对,但新娘只顾哭开去──婶娘呀伯母呀婆婆呀,某年某月我家的猪偷吃你家的青菜啦,或者某伯某叔呀,我家大人某某事得罪于你啦,看在我这就要远嫁妹子的薄面上,请原谅吧,我的爸爸妈妈也让我求你们了……直到将冷漠的脸哭出之色,给个红包才离去。乡里人说,哭嫁的这一招是和解的催化剂,化解冤仇很,毕竟要嫁的姑娘是和平使者嘛。
夜深,木板墙透进凉意。火塘边我们围坐得更近乎了。松木的芳香沁脾,使人毫无倦意,兴致很高地观看女儿宴的进行。
“娘啊娘,我要走了呐,再帮娘啊梳把头……”新娘仍在歌哭。欢乐时,轻快的节奏、跳荡的旋律伴随着优美的词句,生动地表达了姑娘出嫁前的离情别意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婚事对于出嫁女来说,在踏上新的人生旅程之前,却偏要以悲的方式表达喜的内涵,通过唱哭嫁歌来尽情宣泄郁积于心的至真情爱,形成一种把喜事办成悲事的文化形态,并以其哭而不悲、唱又如哭的艺术魅力广为流传。
随着鞭炮声四起,火铳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人们从吊楼里往外潮涌且欢呼雀跃。我们瞅住这个空去找新娘的闺房。进入一间黑漆漆的密室,拧开手电,只见一群黑衣少女围坐在通铺中心一位头顶青帕的新娘哭嫁。小方桌上置茶十碗,新娘坐的“包席”居中,右女为“安席”,左女为“收席”。乍见光亮,十姐妹手足无措,哭声陡消,迅即向四面逃窜。人去屋空,我们这才知道闯了祸,也便慌忙逃了出来。
我们又踏进一处大房间,只见十几位穿着深蓝花袄,头插红绢花的大娘大婶早已论资排辈地坐在席位上。她们在没有乐器伴奏下演唱的哭嫁歌,一般为即席之作,也有固定歌词,边说边唱,边舞边唱。父老说这是在进行哭嫁培训。哭嫁词就由老一辈的妇女利用婚礼向下一代十一二岁的女儿们面授机宜。哭嫁歌唱得好与否事关娘家和新娘的声誉哩,更是作为衡量女子才智和贤德的标志哩。
其实,以生离死别的哭声庆贺欢乐的出嫁,用欢天喜地的歌舞祭祀死去的亲人,看似不可思议,却呈现了湘西独特的禀性和文化意识。而中华民族的之源在哪里?在千千万万个蕴藏着不朽的民族文化艺术的民间,亦在秘境湘西哭嫁的风情民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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