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蓬溪县举办过一次民间民俗文化展演。展演地点设在文井镇一座古色古香的清末农家大院内。100余名民间艺术家带来了近百个表演节目,其中一个节目令我印象很深。一花甲老妪,手持白帕,于古旧八仙桌前掩面而泣。既泣且歌,愈歌愈泣,韵律起伏悠扬很是动情。
二十年后的今天,在四川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上,这门俗称“哭嫁”的民间艺术有了个文雅的名字:坐歌堂。
长期从事民俗文化研究的翟昌权说,遂宁坐歌堂的历史,能追溯到三千多年前。西周时,南部巴人有歌谣盛民间,即有名的《诗经·周南·桃夭》:
这首吟唱少女新嫁的歌谣,唱出了新嫁娘与娘家人和睦相处的美好品德,以及将为夫家养儿育女幸福和谐的美好祈愿。
古时巴人,以能歌善舞称于世。“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募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华阳国志·巴志》)至春秋战国时,陕南巴人入蜀立国,那优美的民歌民谣便随他们的脚步翻山越岭逐浪而来,在遂宁、南充、广安等巴蜀文化的结合部扎下了根。
翟昌权介绍,在今天的遂宁市船山区河沙镇、老池乡,蓬溪县三凤乡、鸣凤镇、蓬南镇等边远地区,婚嫁仪式十分隆重,富裕者提前十天,贫穷者提前三五天,新娘及其女伴就要开始哭嫁歌唱。在当地,坐歌堂又叫“陪七姊妹”或“陪十姊妹”,均是通过家中女性长辈,如祖母、外祖母、母亲、叔娘、伯妈等口传心授,代代传承,并逐渐丰富发展成为曲调不下百支的大型套曲。
在翟昌权的论著中,清晰地记录着坐歌堂在遂宁传承延续的两支谱系,即以船山区河沙镇陈思俊为代表的传承谱系,以老池乡明秀为代表的传承谱系。
今天的我们,已很难想象诗经中描绘的“桃夭”是如何的绯侧缠绵绰约妖娆,但在遂宁的坐歌堂里,却依稀可循三千年前那待嫁新娘的绻绻浓情。
在船山区河沙镇,已年过七旬的陈思俊老人,拥有着乡间百灵一般甜美纯真的嗓音,六十年里,她的歌声唱遍了周边十里八乡,哪家有婚嫁喜事,哪里就有她悠扬多情的坐歌堂。
“陈思俊所唱的《查期莫查四月八》《送新姐上轿》等已被收录进《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另一位传承人明秀的坐歌堂,也被《遂宁民歌选》收录了7首。她们的嗓音都清丽明亮,优美动听,所诵歌词内容丰富。
《姊妹好耍要分离》《新姐大也难留》《藤缠树,树缠藤》《大姐歌儿唱得好》《骂媒》《螃蟹歌》《数耗儿》《麻雀歌》《骂懒汉》《骂赌棍》……了解越多,听得越久,你越会觉得那些“土得掉渣”的乡间旋律,既非歌,也非谣,而是一片风韵无限的情感世界,更是一幅生动鲜活、情景旖旎婚嫁图景。
从新娘单独哭唱的“哭嫁”,到亲眷领合的“陪耍”,再到女友集体的“坐歌堂”,送新人上轿的“送新娘”,诵不完的父母深恩,诉不尽的姊妹别情,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祝愿,都在那时独时和、时悲时喜的歌声中倾泻而出,令歌者陶醉,听者遐思。
在数量繁多的坐歌堂演唱中,有本乡本土山歌风的,有带当地吹打乐的,有方言土语宣叙性的,也有深情婉转民间小调的。曲中出现较多的是微调式,其次是羽调式,同时也有商调式、宫调式、以及少数的角调式,可谓五声调式齐全。
陈思俊老人就在这片情感的汪洋中陶醉、沉浮着。随兴地扩展着歌曲的长度,扩充着曲式结构,在身边同样鬓发如霜的老姊妹的唱和下,用生动鲜活、妙趣横生的语言,父母、倾诉别情、相互祝愿,抒发着闺中情思。